建安四年末,孙策攻下庐江,并西进江夏大败黄祖。取得此胜利后,孙策决定回师攻取豫章郡,于是率军南下,驻扎在椒丘(今江西新建县东北)。他先派功曹虞翻前去劝降豫章太守华歆,对他说:“华子鱼虽有名声,却不是我的对手。若不早日开城投降,一旦金鼓作响,难免会有损伤。你先行一步,将我的意思传达给他。”虞翻进城找到华歆,劝说道:“孙讨逆智勇超群,用兵如神,之前驱逐刘扬州,你亲眼所见;平定我这鄙郡,也是你耳闻之事。如今你若固守孤城,自身粮草已不充足,若不早作打算,将后悔莫及。大军已经抵达椒丘,我今日便回,若明日日中不见你迎接檄文,我便与君告别。”虞翻这番话说得华歆哑口无言,只得表示:“久在江表,一直想北归;孙会稽一到,我便离开。”虞翻见华歆如此识时务,便不再多言,回去向孙策复命。
到了第二天,华歆果然准备好了降书,身披葛巾迎接孙策入城。孙策对这位大名士也表现出了极大的敬意,立刻施礼道:“府君年高德劭,声望远播,策年少无知,理应以子弟之礼相待。”就这样,华歆作为贵宾留在了孙氏集团,直到孙策去世后,曹操召他前往许都任职,授予议郎一职,并兼任司空军事。华歆与王朗一样,虽然能力平平,但因其深厚的经学造诣(注1)而闻名天下,多少还是有些门面的作用,因此官运亨通,步步高升,至曹丕时期与王朗一同官至三公,担任司徒、太尉等职。似乎从江东回归曹魏的名士们最后都仕途顺遂,另一位拒绝了孙策礼聘的广陵名士陈矫后来也官至司徒,位列三公。
至此,孙策已掌握丹杨、吴郡、会稽、庐江、豫章五郡,势力达到了顶峰。如前所述,豫章是人口众多的重要郡县,对孙氏基业的拓展至关重要。因此,孙策将豫章南部划分为庐陵郡,并任命孙贲为豫章太守,孙辅为庐陵太守,同时留下周瑜驻兵在两郡之间的战略要地巴丘县(今江西峡江县西南,赣江流经之处),以巩固西部领土,并防范江夏郡的黄祖。由此,东吴基业的“江东六郡”逐渐成型。面对江东士族豪强的普遍反抗,面对资历与威望都远超自己的家族长辈孙贲、吴景,面对经常不靠谱、甚至时常拖后腿和暗中拆台的盟友袁术,十九岁的孙策奋战六年,二十五岁时便奠定了如此广大的基业。单从年纪来看,他已超越了刘秀、项羽等前辈(此二人建立基业时的年龄都比孙策大几岁)。如果再给他五到十年的时间,真不知道他将取得怎样的发展,开创何等的伟业。
遗憾的是,孙策正值巅峰,却也是他生命的终点,短暂的辉煌即将消逝。
孙策平定豫章郡后,遇到了一些麻烦,因为豫章郡西北部的艾县和西安县(即今江西修水县一带)紧邻荆州刘表的长沙郡。而刘表派去镇守长沙的武将,正是自己的侄子刘磐以及南阳人黄忠。黄忠的武艺自不必多说,而刘磐也是一员骁勇善战的将领,时常率兵前来骚扰。孙策仔细查看手下众将,发现只有太史慈能与他们匹敌,于是他将海昬、建昌等左右六县分给太史慈,任命他为建昌都尉,统领诸将抵御刘磐的进犯。刘磐和黄忠几次交战,都无法战胜太史慈,最终也就不再来骚扰了。可惜的是,孙策去世后,孙权对太史慈并未特别重视,六七年间都没有给他升官。曹操听闻此事后,便派人给太史慈送了一封信,信封里只放了少量的当归,寓意太史慈应当“当归”北方,向朝廷投诚。然而,太史慈深受孙策恩德,自然不会轻易被曹操所招揽。不过,大丈夫从此失去了施展才华的机会,确实令人郁闷。没过多久,建安十一年,太史慈郁郁而终,享年四十一岁。据《吴书》记载,太史慈临终之时感叹道:“丈夫立世,当持七尺之剑,以登天子之阶。如今志向未能实现,奈何就这样死去呢!”
汉代的剑通常长三尺,七尺的长剑应为天子赐予(注2)。太史慈在此感叹天命不予,自己未能辅佐孙策登临天子之位。孙策在平定豫章郡后的第二年,即建安五年,便不幸遭遇刺杀身亡,令人扼腕叹息!
众所周知,建安五年,也就是公元年,是三国时期的重要节点,正是在这一年,著名的官渡之战爆发。而作为当时的风云人物,孙策自然不愿错过中原的纷争。当时,官渡的战事已然一触即发,曹操的主力集中在北方,这正是孙策进攻徐州,直逼许都的绝佳时机!
尽管张纮和孙策最初的战略规划是先平定扬州和荆州,稳固长江防线,再“诛除群秽,匡辅汉室”。此前孙策大败黄祖,正是这一战略的体现。然而,尽管荆州失利,刘表依然拥有十万水军,兵力几乎是江东的两倍,短期内难以攻克。与此同时,袁绍和曹操的对峙则提供了难得的机会。因此,孙策决定对战略作出微调,暂时与刘表和解,先夺取淮南和徐州之地。历史上,从江东逆流而上攻取楚地极为艰难,所以春秋时期,孙武和伍子胥选择从淮河出击攻楚,堪称一着妙棋。而今淮河流域的势力,袁术与刘勋已然瓦解,孙策又让庐江太守李术果断撕破脸皮,击杀了曹操任命的扬州刺史严象(注3),导致淮南一带陷入混乱,豪强割据,遍地兵马自立,正可逐个击破。唯有曹操任命的广陵太守、伏波将军陈登稍显棘手。此人乃徐州本土派,凡事以保护徐州利益为先,且极具战略眼光,是一位湖海豪士。刘备的崛起、吕布的覆灭,以及陈瑀(陈登的堂叔)的谋划,皆有其幕后操纵。如今,陈登又得到曹操的重用,试图再次操控天下局势。他招募流民(注4),推行屯田政策,迅速将广陵治理得井井有条,史书称其“甚得江、淮间民心,于是有吞灭江南之志!”实际上,去年孙策西征黄祖时,陈登便重施堂叔陈瑀的伎俩,派人送去大量印绶,煽动严白虎余党在孙策后方作乱,所幸被地方官员迅速平定。因此,孙策打算抓住这一机会,一举攻下广陵,铲除孤立无援的陈登,再从此地沿淮河直取下邳、许都,迎奉献帝以争夺天下,岂不快哉?
当然,孙策目前的计划最多只能扩展到广陵和徐州,对于是否进军许都,还需观察官渡战局的进展。然而,陈登已感受到严重的威胁,迅速派遣功曹陈矫前往曹操处求援,极力陈述孙策已经掌控了江东,还派遣孙权攻打广陵,甚至有北上袭击许都的打算。诸将听后,纷纷感到震惊和恐惧,连曹操也忧心忡忡地叹息道:“猘儿难与争锋也!”只有谋士郭嘉使大家安心,他说道:“孙策新近统一江东,所对付的都是英豪豪杰,能够得到人们的全力支持。然而,孙策轻敌且没有准备,尽管拥有百万之众,实质上犹如孤军奋战于中原。若有刺客暗中伏击,所面对的也只是一个敌人罢了。以我的观察,最终必将死于普通人的手中。”
果不其然,当孙策命孙权率军为前锋进攻广陵,自己则亲率主力部队抵达丹徒(今江苏镇江丹徒),在此等待后方粮草运至之际,悲剧终于降临了。
原来,孙策精通骑射,平日里最喜爱打猎。这次趁着等待军粮的空隙,他又独自前往丹徒山中狩猎。正如我们之前所说,孙策是个孤勇的战士,他追求的是那种极致的梦想,喜欢独自穿行于黑暗的小巷,不畏与命运对赌。同时,他的马匹极其优良,骑术更是出众,随从的骑兵根本无法跟上他的速度。结果,孙策竟独自遭遇了三个刺客。这些刺客正是当年吴郡太守许贡的门客,许贡因被孙策所杀,这些门客便隐匿于民间,伺机为许贡复仇。
机会终于出现了。孙策单枪匹马深入山林,刺客们正巧潜伏在茂密的草丛中。忽然,一支箭飞出,正中孙策的面颊,他大喊一声,从马上摔了下来。同伴们听到喊声,迅速赶来,将那三名刺客全部击杀。
这实在太奇怪了,主公遇刺,为什么没有留下活口问明缘由?只有两种可能:要么刺客觉得自己无路可逃,于是选择了自杀殉主;要么就是有人为了灭口,这个人可能就是郭嘉的内应。他害怕刺客被抓后供出自己与郭嘉的关系,索性将刺客全部灭口,再将所有罪责推到许贡身上。
无论如何,这个秘密注定要带进坟墓。孙策中箭后,虽受重伤,但并未丧命。《吴历》记载,医生曾表示,只要孙策静心养伤,避免大笑或动怒,少做表情,并在百日内不让脸上的伤口受扰,基本上就能痊愈,不出半年,他便能恢复如常,重现生龙活虎的模样。然而,孙策照镜子时,发现自己英俊的面容已被毁,昔日的大美男成了满脸疤痕的模样,这让一向自恋的他如何能再见人呢!众所周知,孙策在江东凭借“美姿颜,好笑语”的偶像形象赢得人心,因此即便身居高位,士民仍亲切称他为“孙郎”。但这一箭,不仅让“孙郎”的颜值归零,人设也随之崩塌,粉丝们怎能不感到心痛呢!
孙策怒气勃发,猛然大吼道:“如今这般模样,还能再立功建业吗?”因脸上肌肉一动,伤口全数崩裂,导致感染加剧,到了夜间,他再也支撑不住。孙策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,只得将大业托付给年仅十九岁的弟弟孙权,并将孙权托孤于张昭等人,说道:“中原正处于动乱之际,凭借吴、越之兵力和三江的险要地势,足以观成败之势。诸公一定要好好辅佐我弟弟!”
接着,孙策又将满脸泪痕的孙权叫到跟前,将自己的将军印绶交给他佩戴,并嘱咐道:“若要举江东之众,在两军对阵时抓住机遇,与天下争夺霸权,你不如我;若能举荐贤才,任用能人,尽心竭力保全江东,我就不敢断言你是否能胜任。”
孙策的话体现了集团创始人对继任者及未来局势的深刻洞察。确实,领导者的风格和能力决定了整个统治集团的发展方向。如果要将江东士族紧密地绑定在孙家战车上,北上争霸,迎接献帝,这唯有靠小霸王孙策。孙策凭借其强大的个人魅力和军事才能,能够有效遏制江东内部的各种矛盾,并强行推动这辆战车突破江淮,进入中原。然而,如果由政治谋略高明但军事能力不足的孙权来掌舵,孙氏集团只能选择与江东士族深入合作,重视贤能,合理分配利益,并暂时放弃征服天下,保卫江东。
孙策说完遗言后便因伤势过重去世,年仅26岁。他像霍去病一样(霍去病逝世时年仅24岁),从出生到离世,一直充满着少年特有的朝气与任性。正是这种朝气与任性,最终导致了他们的早逝。然而,正因为人的不完美,才使得他们更值得歌颂。向那黑暗中的呜咽与怒吼致敬,谁说只有站在光明中的才算英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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